原標題:豆瓣9.6的國產(chǎn)神片,內(nèi)地無緣了
今年,魚叔一直在等一部片上映。
這部片,就是《霸王別姬》。
為了紀念電影誕生30周年,許多地區(qū)都已經(jīng)舉行了4K修復版的重映活動。
7月28日,日本重映。
8月16日,法國重映。
9月22日,美國重映。
9月30日,中國香港重映。
而中國臺灣和韓國,這兩年已經(jīng)有過多次重映。
可惜的是,內(nèi)地方面至今還沒有任何重映的消息。
《霸王別姬》在華語電影中的地位,毋庸多說。
豆瓣上,兩百多萬人打出了9.6分,位列電影TOP250的榜眼。
在國外,電影也受到無數(shù)贊譽。
30年前拿下戛納金棕櫚大獎,至今仍是中國電影獨一份。
而且,這部電影并沒有隨著年歲的增加,而落入老舊之感。
這些年,魚叔每次重看,都會引起對于電影、對于歷史的新思考。
只是,我還是更加渴望,能在大銀幕上重溫這部經(jīng)典。
作為中國最好的電影之一,卻只能環(huán)大陸回顧。
內(nèi)地這么多鐘愛此片的觀眾,無緣在影院重溫。
倍感惋惜的同時,魚叔也陡然發(fā)現(xiàn)——
其實這部片的命運,似乎也早已寫在了電影之中。
這是一部唱戲人的故事。
《霸王別姬》既是片名,也是戲名。
片中,許多情節(jié)也與這出戲的內(nèi)容有所呼應。
開篇不久,戲班的師父就說了《霸王別姬》的故事。
也借這部戲,讓小豆子明白「從一而終」的道理。
「人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中間,程蝶衣與段小樓在舞臺上最風光的時候,唱的也是《霸王別姬》。
而后,兩人關系的分分合合,也是作用于這出戲。
「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到了末尾,時代變遷。
程蝶衣離開舞臺,也是通過他與徒弟競爭虞姬一角來展現(xiàn)。
不過,片中卻有一個段落與眾不同。
首先,唱的戲不是京劇《霸王別姬》。
而是昆曲《牡丹亭》。
其次,這也是張國榮在片中唯一一回不施粉黛,僅著素袍的表演。
身姿輕盈柔美,唱腔婉轉悠揚。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于斷井頹垣」
最后,唱戲的地點不是戲臺。
而是一所日式宅邸。
圍坐的觀眾也不是中國人,而是一眾日本軍官。
哪怕不懂歌詞,日本人也聽得出其中的好,齊齊鼓掌。
此時正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
程蝶衣為了救被日本人抓起來的段小樓,特地來給日本軍官唱的一折子。
救出了師兄,也為著找到了懂戲之人而開心,對著師兄說:
青木是懂戲的!
可師兄卻當面啐了他一口,不再理他。
回頭一看,其余的囚犯瞬間被日本兵全部擊斃。
嚇得程蝶衣慌忙離去。
這一幕,何等矛盾。
后來,抗日戰(zhàn)爭結束。
程蝶衣因為那次給日本人唱戲的經(jīng)歷,被逮捕了起來。
還被安了一個「漢奸」之名,說他給日本人演唱「淫詞艷曲」。
給程蝶衣作證的袁四爺,本是非自愿前來,說話也是愛答不理。
但聽到「淫詞艷曲」倒一下子怒了,一改紳士模樣,大聲呵斥:
程當晚所唱是昆曲「牡丹亭」「游園」一折。
略有國學常識者都明白,此折乃國劇文化中之最精粹。
何以在檢察官先生口中,竟成了淫詞艷曲了呢?
而將唱戲視作「淫詞艷曲」的,恰是國民黨的士兵們。
他們在臺下喧嘩喊鬧,拿手電筒晃著臺上。
甚至跳上臺去,公然調(diào)戲演員。
這兩場戲透露出的復雜對立關系,足以讓人回味很久。
同一出戲。
在日本軍官的耳中,與檢察官和國軍士兵的耳中,是藝術與艷曲的云泥之別。
同一件事兒。
在戰(zhàn)爭中,與戰(zhàn)爭后,是救人與賣國的天差地別。
這樣的錯位,又和戲外的故事何其相似。
《霸王別姬》這部電影,又何嘗不是國內(nèi)憋屈,國外高捧。
電影從創(chuàng)作之初,就歷經(jīng)各種坎坷。
一開始,是臺灣制片人徐楓拿著李碧華的原著小說版權,想要拍這部電影。
徐楓
徐楓,原先也是演員,且是一名打女。
早在1970年代,她主演的武俠電影《俠女》,就沖出國門,享譽全球。
入圍了戛納電影節(jié)主競賽,并拿下技術大獎。
后來,她轉型制片人,長期致力于推動兩岸三地的電影合作。
她通過電影《孩子王》,看到了陳凱歌的才華。
于是便想讓他執(zhí)導《霸王別姬》。
沒想到,陳凱歌根本看不上原著,以「我沒興趣拍通俗小說」拒絕了徐楓。
或許是太欣賞陳凱歌的才華,又或者太希望這部小說可以打開新市場,徐楓沒有就此放棄。
在之后的多年里,只要有機會,她就去說服陳凱歌接下片約。
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陳凱歌終于答應了。
為了讓陳凱歌點頭,徐楓擔保:
不用改變你的風格,可以加上其他的元素,使電影更好看。
我們都知道,編劇蘆葦后來對小說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
而他的劇本,也最終讓陳凱歌非常滿意。
《霸王別姬》劇本手稿
故事變得更加好看了,但也更加難拍了。
難在哪里?
《霸王別姬》從題材到時代,在當時的內(nèi)地都是敏感的。
于是,蘆葦想了一個「歪招」:
再寫一個專門過審的劇本。
陳凱歌將這個假劇本送了上去,拿下了拍攝許可。
但,畢竟是「騙」來的許可,等到電影成片后,劇組便受到了嚴厲批評。
當年的北影廠廠長,差點兒因此工作不保。
可辛苦拍好的片子不能放,著實讓人難受。
于是,不死心的制作方想盡一切辦法,通過關系將片子送到了鄧小平面前。
看完電影,鄧小平只說了一句:
我看沒啥,改一改,放。
就這一個放字,《霸王別姬》在自家土地上落了腳。
上映是準了。
但同時,還發(fā)布了「三個不許」:
不許首映禮、不許廣告、不許宣傳。
上映后不到一個月,《霸王別姬》又被全面禁映。
最后還是修改了對白,才重獲準上映。
放映受限,評獎也基本無緣。
金雞百花,通通無法參加評選。
不僅如此,這部電影在臺灣、香港也受到了嚴格的限制。
雖說制片人徐楓是臺灣人。
但電影不符合「二分之一法」(主創(chuàng)團隊中大陸人員不可超過二分之一)而在臺灣被禁播。
后來還是臺灣幾大企業(yè)聯(lián)手,發(fā)起「萬人支持《霸王別姬》上映簽名活動」,才致使臺灣當局反復修法,最終解禁。
同時,因為被歸為大陸電影,最終也沒能參選香港、臺灣的任何評獎。
《霸王別姬》在國內(nèi)兩岸三地,顆粒無收。
但在國際上,卻收獲頗豐。
先是在世界藝術電影的殿堂,法國戛納電影節(jié),斬獲金棕櫚大獎。
直至今天,這也是唯一一部獲此殊榮的華語電影。
又在美國市場大受歡迎,創(chuàng)下522萬美元的票房成績。
一直保持著中國內(nèi)地文藝片在美國院線的票房紀錄。
同時還獲得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并提名了奧斯卡。
之后,影片在英國、日本、韓國等地,也都獲得了諸多獎項。
而如今,30年過去了。
《霸王別姬》4K修復版,再度在國外重映。
內(nèi)地院線,依舊無緣。
此時再回看電影中程蝶衣給日本人唱戲的那一段。
千言萬語涌上心頭。
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對于《霸王別姬》這類國外開花的電影,國內(nèi)總有一種聲音:
一定是因為故意抹黑中國,才能在國外拿獎。
其實不止這一部。
張藝謀的《紅高粱》《活著》,田壯壯的《藍風箏》,還有后來賈樟柯的《三峽好人》……
都被指責是故意抹黑中國形象,迎合西方審美。
《霸王別姬》中,也有極具諷刺的一幕:
長大后的程蝶衣、段小樓,成了北京城當紅的角兒,受到戲迷的熱捧。
演出場場爆滿,掌聲熱烈。
可到了七七事變后,上街游行的學生卻對二人叫打喊殺:
眼瞅就要當亡國奴了,你們知道嗎?
還妖里妖氣的你們唱什么戲?
沒家沒國的,你們有沒有中國人的良心?
眼看著局面就要一發(fā)不可收拾。
旁邊的經(jīng)理人說了句:
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本來還怒目相對的學生們聽后,立馬轉變風向,振臂高呼: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
這種現(xiàn)象,直到如今也沒有停止。
人們對于電影的評價,越來越遠離內(nèi)容,遠離藝術。
而是動不動斷章取義,先來一番道德審判。
不少曾經(jīng)被譽為必看的經(jīng)典老片,都成為了三觀不正的「文化毒瘤」。
首當其沖的,還是《霸王別姬》。
三位主角,分別被扣上了「死心眼Gay」「弱智直男」「心機直女」。
再來是華語愛情的經(jīng)典之作《甜蜜蜜》。
熱度最高的評論,是批評主角「腳踏兩條船」「知三當三」。
還有李安的《飲食男女》,有人只看到了戀父戀女。
不止是華語電影,歐美經(jīng)典也逃脫不了。
《廊橋遺夢》被批合理化出軌。
《泰坦尼克號》的杰克與露絲也成了「狗男女」。
當然,評價電影是一個很私人很主觀的行為,也是一個自由人的權利。
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不同的意見,再好的電影也會有不喜歡它的觀眾。
可這些評論,明顯只是為罵而罵。
完全沒有看到電影的優(yōu)秀之處,卻還要給電影扣上嚴厲的罪行。
如果只是網(wǎng)絡審判,也就算了。
有的電影中途下架。
有的電影無緣上映。
而有的電影人,也逐漸放下了拍攝的希望。
《霸王別姬》里,審判程蝶衣給日軍唱戲的一段中,袁四爺還說這樣幾句話:
如此作踐戲劇國粹。
到底是誰,專門辱我民族精神,滅我國家尊嚴?
這句話放在現(xiàn)在,也許過于嚴重。
但,再回望30年前那曾經(jīng)的輝煌,不禁唏噓萬分。
1993年。
陳凱歌拍出了《霸王別姬》,田壯壯完成了《藍風箏》,張藝謀在籌備《活著》,姜文正開拍《陽光燦爛的日子》……
相繼寫出了《霸王別姬》和《活著》劇本的蘆葦,曾一度感慨道:
那時候,我很高興,我以為我們就要起步了,沒想到,那就是終點。
比起嘆一句物是人非。
我更想問一句:
30年過去了,華語還會有第二個巔峰嗎?
全文完。
如果覺得不錯,就隨手點個「贊」和「在看」吧。